【我們的十年】小人物的大時代
  文章導讀:
  在歷史的大舞臺上,除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政府、企業和關鍵人物,還有很多普通人,以跌宕起伏的人生緊密聯繫甚至推動著這個國家的變革與進步。
  中國經濟十大群像·百姓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王山山 劉硯青
  在歷史的大舞臺上,除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政府、企業和關鍵人物,還有很多普通人,以跌宕起伏的人生緊密聯繫甚至推動著這個國家的變革與進步。
  百姓生活一直是《中國經濟周刊》透視大時代的一個小窗口,報道偉大的“小人物”,是周刊記者切中時代脈搏的首選。
  他們與變革
  在經濟發達的沿海地區,一面是大量渴求資金的企業,一面是旺盛的民間資本在追逐回報,資本與實業糾纏引發的矛盾此起彼伏。
  2006年4月到10月,浙江東陽女商人吳英一口氣註冊成立了12家企業,其中8家以子公司名義組成本色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吳英想做一個以酒店連鎖結合商貿的企業。吳英預期打造一條繁華的商業街,帶動她在這裡的物業升值,讓財富像滾雪球一樣聚集。支撐這個龐大商業體的是暗流洶涌的浙江民間高利貸。
  很快,高額利息將吳英的資金鏈帶到崩潰邊緣,吳英鋃鐺入獄,一個女富豪的神話幻滅了。法院認定吳英非法集資7.7億元、實際騙取3.8億餘元,以非法集資等罪名判處死刑。這樣量刑是否恰當?應該怎樣判別民間金融、地下金融對市場的功過?在學界與公眾熱烈討論時,《中國經濟周刊》記者深入採訪,報道“吳英案”(2012年2月13日《 吳英的生與死》),抽絲剝繭還原了吳英集資的經過,也展示了裹挾在市場經濟中的浙江民間資本力量。
  文章刊發後不久,全國兩會期間,溫家寶總理在中外記者見面會上對此案做了這樣的總結:第一,對於民間借貸的法律關係和處置原則應該做深入的研究,使民間借貸有明確的法律保障;第二,對於案件的處理,一定要堅持實事求是。
  當年3月28日,國務院常務會議決定設立溫州市金融綜合改革試驗區,提出的12項金改任務之首是“規範發展民間融資。制定規範民間融資的管理辦法,建立民間融資備案管理制度,建立健全民間融資監測體系”。
  其後,記者繼續關註吳英案,再次採訪學界與企業界,寫出《吳英案的啟示:給民間金融一縷陽光》(2012年第11期)。
  2012年5月21日,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經重新審理後,對被告人吳英集資詐騙案作出終審判決,以集資詐騙罪判處被告人吳英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其個人全部財產。
  改判不光改變了吳英的生死,更引發各界對民間金融改革的思考和關註。2013年11月,浙江省人大常委會審議通過《溫州市民間融資管理條例》。這是全國第一部地方性金融法規,人們期待它能促使民間融資行為法制化、規範化。
  普通人與一次變革,這在《中國經濟周刊》的報道歷史上並不鮮見。2011年,《中國經濟周刊》的封面報道《我們的病人》以更為微觀的視角報道了一個特殊的群體——精神病患者,記者面對面採訪精神疾病患者,為讀者打開一個遠離平常人的世界,呼喚人們不要將他們遺忘。
  2012年10月26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精神衛生法》通過,中國精神衛生領域的法律空白終於被填補。文章中提及的精神障礙患者的人格尊嚴、治療保障、困難救助等,在法律中都有了明確規定。
  苦難者真相
  2012年冬天,一位頭髮花白、面容凄苦的老人來到《中國經濟周刊》編輯部,想找人反映他在討要國家賠償路上遭遇的艱難。老人叫周炳然。
  1998年6月,因為懷疑22筆貨款中的9筆被周炳然侵占,碭山縣生資公司向碭山縣公安局報案,控告周炳然侵占公司貨款。1998年11月3日,周炳然被碭山縣公安局逮捕,理由是涉嫌侵占單位財物。2000年3月,碭山縣人民法院以職務侵占罪判處周炳然有期徒刑6年,2000年7月,宿州中級人民法院駁回上訴,維持一審判決。周炳然在牢獄中度過了6年。
  周炳然堅持自己沒犯過罪,2004年11月出獄後,周炳然一直在尋求法律公正。
  2011年6月10日,安徽省宿州中院判決認為,“再審中,由於原判認定事實的依據發生變化,無法得到合理排除,本院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存疑無罪,撤銷原判,宣告周炳然無罪。”(2012年12月3日《無罪者周炳然難以賠償的人生》)2012年5月14日,安徽省高院賠償委員會作出賠償決定,宿州中院總共要向周炳然支付各項賠償58萬餘元,這是新的《國家賠償法》實施以來,安徽省最高額度的國家賠償。
  然而,周炳然遲遲拿不到這筆賠償。因為他的蒙冤入獄,曾經幸福的家庭支離破碎,南開大學畢業的女兒服農藥自殺,兒子精神二級殘疾,妻子疾病纏身……他繼續為拿到賠償奔走。
  記者跟隨周炳然到安徽,採訪各相關方,見諸報道後,中央政法委書記孟建柱對此案作出批示,請安徽省有關單位反省冤案形成的原因。
  很快,周炳然拿到了近一半的先期賠償款。然而,當記者想繼續跟進報道,再採訪這位命運坎坷的老人時,他卻在2013年5月突然辭世。
  向最可愛的人致敬
  突發新聞的現場少不了我們的足跡。2008年5月慘烈的汶川8級地震帶走了7萬同胞的生命。當其他媒體都在關註受災最嚴重的四川地區時,《中國經濟周刊》在位於甘、川、陝三省交界處的甘肅文縣碧口鎮,發現了一個個擁有100多名學生的“帳篷學校”。
  地震發生後,蘭州軍區某紅軍團連長李希在甘肅文縣執行救災任務時發現,鎮上唯一一所中學已經變成危房,師生全部停課回家。於是,這個肩上扛著一杠兩星的軍人向團里申請撥出了兩頂大帳篷和6頂小帳篷,搭建起“帳篷學校”。李希白天帶著學生們出操、上課並提供心理輔導,晚上則和炊事兵們一起為孩子們制定食譜,確保每個孩子每天都能吃到定量的蛋肉蔬菜和米麵食品。
  學校成立僅僅6天,前來報名的學生就從最初的13人增長到106人。身為這所學校里唯一的“老師”,李希被學生和鄉親們稱為“中尉校長”。
  災難是非常事件,尋常生活中一樣有“最可愛的人”。他們默默無聞,帶給我們的溫暖卻實實在在。
  “我們工作的重點就是為老年人服務。”北京市金融街街道教育部社區居委會主任楊國霞到居委會工作10年來,每天堅持6點起床,和6位同事一起,為教育部社區的338戶常住居民提供全日制服務。楊國霞在社區里還為大伙聯繫了老年飯桌和每周兩次的小型菜市場。楊國霞告訴《中國經濟周刊》,“這裡壓根就沒有我們不管的事兒。”
  那些被忽視的角落
  隨著醫患矛盾的不斷加劇,醫生已經逐漸變成高危行業。檢索一下,僅2013年10月17日—27日,10天時間里,全國就發生6起患者傷醫事件,死傷多位醫護人員。
  “與10年前相比,我們的笑容少了,得到的感謝少了,病人對我們的信任也少了。”中國中醫科學院望京醫院骨科主任溫建民對《中國經濟周刊》無奈地表示。
  “醫生本來是大家眼中的白衣天使,可是如今卻連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中國最知名的靜脈曲張微創手術專家張強告訴《中國經濟周刊》,“問題的根源在於現行醫療體制中的醫生勞務價格出現了扭曲。”
  10年來,溫建民和同事們的工作量增加了四五倍,可是工資卻只上漲了不到1000元。“我們的時間、精力有限,病患也不瞭解,只是覺得醫生態度不夠好,加深了誤解和矛盾。”
  隨著老齡化現象的不斷加劇,《中國經濟周刊》從2013年年初開始關註那些被送進養老院和臨終關懷醫院的老人。1月初,我們走進了我國第一家臨終關懷醫院——松堂關懷醫院,認識了89歲的郎春生,我們和護士長一起陪他聊家常,侃大山。
  醫院護士長袁捷告訴記者,儘管老人平時沒什麼愛好與花費,但由於兒子不在身邊,缺乏安全感,郎爺爺總是吵著要零花錢。為了讓老人安心,袁捷與家屬商量後,每個月月初都會給老人發200元錢。一拿到錢,老人趕忙塞進襯衣口袋,再罩上一件外衣。
  2012年年底,郎爺爺突然吐血了,當袁捷正準備把他送到醫院時,他顫顫巍巍地從衣兜里掏出1671元,拉著她的手說:“我把錢都給你!你一定要救我!”
  2月底,我們收到了來自院方的消息,老人家因病去世。
  記者手記

  不要因為走得太遠,而忘記為什麼出發
  劉硯青
  10年來,我們既採訪過小販,也接觸過城管;既走入過監獄,也瞭解過法官。10年來,我們曾到醫院記錄醫生們忙碌的工作,也曾進入精神病院與精神分裂症患者握著手聊天。10年來,我們一邊陪著居委會大媽穿梭在小區里巡邏,一邊在臨終關懷病房聽絕症老人講述自己年輕時的種種經歷。
  說實話,做記者這些年,心裡也曾覺得太苦太累,特別是當昔日同學紛紛成為行業精英與企業高管接受自己採訪的時候,也會暗自計較一番收入差距後扼腕嘆息。
  2012年冬天,因為交上去的稿子被編輯批評,帶著一身的負能量去採訪一位在社區工作了10年的居委會主任楊國霞。在兩個小時的採訪過程中,楊國霞接了不下10個電話,有下水道堵了找人維修的、有希望她幫忙找小時工的、有說因為自家裝修第二天要停水希望居委會幫忙通知的。
  我問她:“每天都面臨這樣的瑣事會不會覺得厭煩?”楊國霞笑笑說:“生活本來不就是雞毛蒜皮嘛。”我又問:“有沒有人對你發過脾氣?有過抱怨和誤會?”楊國霞想了半天,搖搖頭:“這好像從來沒有過。大家都特別理解我們的工作,對我們很好。經常有人出去旅行回來還給我們買小紀念品呢。”
  月收入只有3000多塊錢的楊國霞告訴我,她之所以會選擇在居委會工作,就是因為她喜歡在這裡工作和生活,每天感受著濃濃的人情味兒。
  有時候很怕自己像詩人紀伯倫說的那樣,“我們已經走得太遠,以至於忘記了為什麼而出發。”而每當我坐在這些最普通的老百姓身邊,聽他們講述自己的經歷時,我就會打心眼裡感激自己所從事的這份職業。因為有了這樣一個身份,我才能有幸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有機會靜心聆聽這許許多多普通老百姓的故事。在記錄他們喜怒哀樂的同時,他們也在用自己的經歷教會我們成長。
  看看這個世界的背面
  王山山
  做調查報道應該是許多新聞人內心深處的情結——縱使不能像那些著名的前輩那樣以調查為常態,似乎至少也得嘗試過,心裡才踏實。
  今年夏天,我和攝影記者肖翊到蒙寧交界處,調查一家投資巨大的鋼鐵企業違規建設和生產情況。
  一座龐大的工廠傲然矗立在大地上,東西南北共有11座大門,我倆卻眼睜睜看著進不去。這時,我們發現1號門旁有一個缺口:一個活動板房搭建的臨時辦公室的後門就通向廠區內部,而這個辦公室的功能是招工。
  我給自己編的身份是當地一所中學的老師,自己有同學在外地的技校工作,委托我幫助打聽情況,看能否解決一批學生的就業。對方介紹了招工情況後,我和攝影記者又先後佯裝想上廁所,被允許從辦公室的後門進了廠區,然後分頭行動——攝影記者用手機偷拍下各個角落的大量照片,我混進車間和辦公室打聽情況。
  一位年輕的女員工聽說我是當地的中學老師後,熱情地介紹了工廠詳細情況,然後問我:“今年的文科高考狀元是你們學校的吧?”我掉進了自己的陷阱中。我立刻說,自己還沒休完產假,還沒來得及看今年的高考通報。生活中說了謊話會臉紅,那一次暗訪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原來這麼會裝模作樣……
  曾經有一位農民跟我們一起調查豫北一個地方的鄉村工業污染,採訪開始不久就被來自企業的人跟蹤,他想法幫我們換了兩輛車,最終甩掉了跟蹤者,自己卻在另外的方向被另一撥人糾纏了一個下午。向記者提供線索時,他打印出的資料有近百頁。他說:“記者不能亂說話,我先幫你做一點功課,至於真相,我陪你一起去看,但不會幹擾你的判斷。”
  有時我們的採訪與報道會促進問題的解決,有時卻沒有任何影響。在失落的時候,這些線人讓我感受到正在崛起的公民意識和理性光輝,以及希望。
(編輯:SN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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